张颂文的火热依旧在发酵,他住的院子、成长的历程、曾经发的微博、综艺上的点滴、过去的访谈和现在与影迷的互动,只要是关于颂文或《狂飙》的短视频,点击量都不会太少。张颂文也被贴上了很多的光环和标签,比如“励志的中年大叔”、“热爱成就人生”等,还有很多文章的标题也抓人眼球,比如“张颂文的独居院子”、“四十岁不买房子”等,关于张颂文的一切都成了可消费和娱乐的。颂文的火热离不开热爱、执着、沉淀等关键词,但纵观颂文的成长历程和表演之路,总是隐约地感受到有一种更内在和深沉的“东西”,正是这种“东西”牵引着他在万般不易中去追寻自己的那束光亮,这可能是他曾说过的那个“脑子中的伊甸园”,也或者是他曾表达过的那个概念“美学系统”。
年,张颂文和周一围在接受采访时说到对好友林家川说的一句话,“你什么都不要怕,你要相信,你前面走过的二十年的路是对的。”主持人听到这句话后从沙发的靠垫上坐了起来,表情瞬间收敛,“问题是我们很难坚信这件事,你的那种信念和坚定是从哪里来的?”颂文边思考边作答:“源于我吃过的亏、我相处过的人、我爱过的人、看过的书,还有我每天对于这个世界的思考,我看过的艺术作品,我接受过的美学教育,自我形成的美学系统,这个综合体导致了我的这种不知道是对的,还是错的自信吧。”旁边周一围的微笑中似乎包含着认同、不认同和对“不认同”的认同。君子和而不同。
本文图片均来自张颂文微博“好奇”
大多数人应该是天生就有好奇心,不过经过功利主义的教育和现实生活的捶打后,好奇心逐渐被利欲心所替代,而张颂文则恰恰相反。90年代末做导游时他的月收入已经2万,但是他一度对这个职业产生了倦怠,虽然丹霞山的“木棍”、出租车的“颜色”一段时间内填补了他的好奇心,但流水线般的工作状态终究不能满足他无尽的好奇。他的一位同事可能看出了端倪,对他建议了“表演”这个“工种”,因为表演中的角色的生展、剧情的演进中充满了无穷的盲点需要挖掘,没有好奇不会成为一名好演员。
成为“演员”后的张颂文好奇心从未减弱过,在第一次做“群演”时,就因为问了太多关于角色的问题,被副导演请出了片场。在被导演指出类似小角色不应如此“好奇”时,张颂文说:“我不”。这名导演后来给了他几个很小的角色。《隐秘的角落》热播后,张颂文的微博上一天收到了一万六千条私信,其中一半是在追问“朱永平”背后的故事,张颂文说这些问题他在拍摄前都问过。我们经常听到别人讲“要热爱”,也听到颂文常说对表演的热爱,但热爱背后更直接的力量应该是“好奇”。就像他引用过的爱因斯坦,“我没有特别的天才,只有强烈的好奇心。”
“美学”这个概念在十八世纪被鲍姆嘉通提出时,字面含义就是“感性学”,意在将人的感性从漫长的中世纪神学理性的统治中解放出来,恢复感性对于作为一种独立存在的人的重要性。同样是在与周一围的共同采访中,张颂文谈到“理性有什么珍贵的,体验才最珍贵”。我想他要表达并不是轻视普遍意义上理性,而是指那些“人云亦云”“循规蹈矩”,甚至是“束缚捆绑”式的“至理”。我这样理解他的话,理性是道德的边界,感性才是真正的动力和源泉,只有对这个世界和宇宙保持永恒的好奇和敏锐的感知,才能在看似平凡平淡的生活中找到趣味。
“真实”
张颂文辞去导游到北京电影学院面试时,演的恰巧就是一个“导游”,老师知道了他之前的职业后,说了一句“好的表演真的是源于生活”。在租住刘佩琦老师的房子时,由于气温太低衣服太少,准备拿出刘老师的军大衣保暖,掉出了《秋菊打官司拍摄日记》,里面就讲到巩俐提前一个月到了山东临沂的农村生活,开拍前已经把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农妇。我想这两个被颂文在公开场合提及的事件,应该是对他的美学思想产生过深远的影响。
在综艺《演技派》中有两个“真实”到炸裂的桥段,一个是章子怡让他向“小鲜肉”演示“面试失败后接到父亲的电话”的场景,那段表演几乎就是“重现”;另一个是在冷库中演示“热”,颂文脱去外衣,扇着纸盒,躺在箱子上,沉溺在表演中,如果不是吴镇宇发现问题赶紧把他扶了出来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“出戏”。现在谈到表演时,张颂文喜欢用“生理反应”这个词,他经常说演员就是要把“假戏”“真做”,要隔着屏幕让观众感受那真切的“痛”或“悦”,通过“生理反应”的共感深入到“心理反应”的共情。“真实”应该是张颂文美学系统的内核。
黑格尔在《美学》中讲,“真,就它是真来说,也存在着。当真在它的这种外在存在中是直接呈现于意识,而且它的概念是直接和它的外在现象处于统一体时,理念就不仅是真的,而且是美的了。”抛开黑格尔大师复杂的辩证逻辑,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这段话,真正美的东西一定首先是真实的,当真实的东西再通过某种外在形式展现出来时,就变成了美的。当然,这里说的“真”指的不是某种客观的物质,而是真实的体验、真实的情感、真实的思想,用黑格尔的话来说,就是“客观的精神”。在张颂文的表演和访谈中,我们都可以看到那种真挚和坦诚,那是一种非常深邃的魅力。
“丰满”
管虎在评价颂文时说,“但我们回看画面时,你会发现,无论张颂文离镜头有多远,他都在努力建设人物”。颂文自己也说,“从来没有一个编剧会在剧本里教你怎么演”,剧本里只有基本的场景和台词,如果只是说出台词,那就是“能动的布景”,真正需要演员去做的是“在骨架上去填充血肉”,让这个纸上的角色变成一个“丰满的人”。在《隐秘的角落》中,朱永平与前妻的关系只有“离婚”两个字,但颂文和刘琳一定要搞清楚“他们”是为什么离的婚;吃馄饨那场戏,他一定要搞清楚这是“女儿”去世的第几天。所谓的“丰满”应该就是角色经历过的每一件事、见过的每一个人、酝酿过的每一次情绪。
对颂文来讲,“丰满”不仅是角色建设的需要,同时也是自我建设的需要。通过他的言谈举止,我们会发现,他非常珍惜身边的一切“人”和“物”,在他的生命中,出生的村落、父亲的话、母亲的离去、辗转的城市、做过的职业、租过的房子、屋前的柿子、卖菜的大姐、做小买卖的朋友、合作过的同事,连经历过的“慌张都是宝贵”。关于他人,颂文的观点是“我们都很清楚自己是谁,但我们可以互相分享”;关于世界,他说是“当下就是最值得的,我愿意去和世界交流”;关于家乡,看访谈多了,我都已经记住了他的籍贯是韶关市新丰县回龙镇。
再次引用黑格尔的话,“有生命的个体一方面固然离开身外实在界而独立,另一方面却把外在世界变成为他自己而存在的:它达到这个目的,一部分是通过认识,即通过视觉等等,一部分是通过实践...吸收它们来营养自己,因此在他的“另一体”里再现自己。”生命就是一个关联中展开的过程。在黑格尔描述的“绝对精神”的演进过程中,它与自然、人,甚至是同为“精神”的他者不断的发生联系、冲突、融合,在无限的进展中才逐渐地向本真逼近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生命的本真只有在丰盈中才能呈现出来。
“天命”
颂文经常谈到“尽人意、听天命”,孔子讲“尽人事、听天命”,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口误,但在多个场合听到他用这个词,那就不是口误了。从字面上看,“意”与“事”的区别在于多了一些主观动能,“事”有很多种,工作上的事、家庭中的事。但“意”更明确,就是我愿做的事、我爱做的事,用颂文的话就是“这是我的生命,我有权利做我想做的事。”有了这个“意”,他可以在23岁重新选择人生,可以用半年把舌头变弯,可以在缺煤的寒冬“坐得住”,可以在不多的机会中依然敢于放弃,可以守住不在“人情世故”上作努力的原则。
往深了想,“命运”是什么?“命运”其实只是个人短暂的一生在无尽的“时间”中的一种体现。“时间”又是什么?时间其实不存在,时间只是人根据自身感知设计出的一种计量方式,时间的本质是运动。顺着这个不严密的逻辑,我们是否可以把“命运”的本质归结为“生长的运动”。我们的“命”是注定的,由小到大、由生到死,这谁也无法摆脱;“运”其实不是“运势”,而是“运动”,就是我们的选择和行动。颂文有两个比较正式的演讲,一个主题叫“时间的力量”,一个反复提到“父亲的回复永远都是‘好好工作’”。选择自我的航线、用好易逝的时间、做好本分的工作,这就是“命运”。
现在我有点理解颂文对大川说的那句话了,“你要相信,你前面走过的二十年的路是对的。”这种相信不是盲目的自信,而是来自对生命和美学的深度思考。沿着一条热爱的路,坚定的付出,并走下去,就对了。我说的这些不一定完全是颂文的本意,但从他在表演中对自己的情绪、动作、表达的不断的“自我监控”可以推论,他对自己的内心、观念、思想,特别是在困顿时期,应该有无数次的冲击、崩塌、重塑。他从来不回避现实的不如意、自我的焦虑和想红的愿望,但这些只是“命运”之路上流过的风景而已。
感谢颂文,祝新片大火!